我在家裡當了12年全職媽媽，後來重返職場。這件事，似乎成為媽媽圈子裡一個好奇的話題。
來自上班媽媽們的提問，大致有這2個：
- 當媽媽之後，工作與育兒如何平衡？
- 如果真的辭職回家照顧小孩，還有可能重返職場嗎？
第一個問題，並沒有標準答案。如果家裡只有一個小孩，而媽媽工作的上下班時間比較穩定，工作與育兒兼顧的機會很大。但如果是像12年前的我，家裡有3個從幼稚園到小一的孩子，需要大量的日常照料、接送，每個孩子也有不同的陪伴需求，我在公司又是高階主管，責任重大。即便我的老闆非常支持作為媽媽的我，但我自知，這個階段的我，幾乎是不可能捨棄日常母職，兼顧工作。
所以，我那時選擇了辭職回家。
全職媽媽的溫暖陪伴
現在回看當時的選擇，後悔嗎？其實不會。因為這些年很紮實的陪伴，3個孩子很健康地長成，如今他們已是高中生和大學生，心性安定，也能追求自己的興趣，日常親子相處越來越像朋友，這是讓我感覺喜悅的親子關係。
後來看到EQ大師丹尼爾高曼說：「一個優秀的團隊，正面情緒與負面情緒的比例是5:1」。我突然頓悟：這就是全職媽媽陪伴的魔力！
如果說，家人就是我們人生中的團隊，全職媽媽因為每天與孩子相處的時間比較長，累積5次正面情緒的親子互動，可以承受1次親子衝突。所以，接送孩子上下學，擔任導護媽媽，到學校孩子班上講故事，在孩子上台領獎時在台下為他拍照，或者應老師邀請去協助孩子班上包冬至湯圓，在孩子放學回家為他及時準備點心，聽他說說今天學校發生了什麼事……這些都是親子之間甜蜜的互動，讓孩子擁有安全感和幸福感。
如此一來，即使孩子有言行不當，需要管教的時候，媽媽也能及時糾正，就算因此惹得孩子不開心，但是，因為在這之前已經累積了足夠的正面互動，該管就管，也不必擔心一次的衝突會傷及親子關係。
長期來說，這樣耐心而且長期的陪伴，對於親子關係的確有正面的影響。
當然，除了陪伴的時間之外，陪伴的品質也很重要。不論是上班媽媽或全職媽媽，只要能儘量營造正面情緒與負面情緒5:1的環境，孩子都一樣會受益。（當然，爸爸也是親子關係的一員。）
孩子長大後，偶爾會說，「其實我們都很乖，說不定你當初可以不用回家，我們也會平安長大。」
我瞬間回顧了孩子們在不同階段的某些「叛逆時刻」，深深慶幸當初自己可以全職陪伴，一起度過親子心靈風暴。但這些故事很長，一言難盡。於是，我就輕描淡寫地說：「說不定是因為我回家了，所以你們才很乖的長大喔。」
當全職媽媽是出於本能，並非深思熟慮
即便如此，回看當時我在事業最高峰時辭職回家，有遺憾嗎？
有。
說真的，當初我辭職回家時，是出於母職的本能，而非深思熟慮的結果。
那時候剛上小一的老大，下課後一到安親班就肚子痛，安親班老師會打電話給我，希望我能儘早接她去看醫生。所以，在辦公室的我，就立刻請假，搭計程車飆去安親班。接到孩子後，帶她去看醫生。看完醫生帶回家後，孩子鑽到她的臥室玩玩具，看起來很正常。
我好奇地問：肚子不痛了嗎？
「不痛了。」
從什麼時候開始不痛的呢？
「一回家就不痛了。」
但是，我想到剛剛醫生是這麼說的：「這可能是身心症，是壓力造成的。孩子剛才的確是痛，但一回到熟悉的環境之後，就不痛了。所以，孩子並沒有騙你。」
我可以理解，也沒有責怪孩子的意思。但是，如果一個禮拜5天裡有3天，我都接到安親班老師的電話，必須立刻請假回家接小孩，那麼，我的工作應該也做不下去了。
孩子狀況百出，讓我不得不放棄工作
幾乎在同時，讀幼稚園中班的孩子，正經歷她來得太早的叛逆期。她在幼稚園不吃飯、不願意穿運動服、不喜歡受老師指揮跟同學一起去上廁所，因為「不想跟別人一樣」。
她有心事，看她的眼神，我隱約感覺到不對勁，她不快樂。但我不知道是發生什麼事。
有一次她發燒，我帶她去看一個口碑很好的小兒科醫生，是在巷弄間一個獨立的小診所。那位女醫師非常溫柔，自己也有3個小孩，曾經是台大的小兒科醫師。她診斷後說：「孩子發燒應該過兩天就好了，不必太擔心。但她的眼神，好像有心事？」
「醫生您也這麼覺得嗎？」
醫生看看女兒，說：「她排行老幾？」
「老二。醫師，我也有3個小孩，她是老二。」
醫生說，「老二？那會不會有love frustration？就是她覺得自己沒有被愛夠。她需要跟媽媽獨處的時間。」
我心想：意思是我一個人同時陪3個小孩，對老二來說，不算完整的陪伴。我還要找出時間，單獨跟她相處。
還有，那時未滿3歲的老三，還不到上幼稚園的年紀，白天都在阿公阿嬤家度過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老么，阿公阿嬤寵溺到無極限，出言不遜，眼看著就要變成無法無天的小霸王。
如果家裡只有一個小孩，碰到上面的任何一種狀況，我想我自己都還有機會思考如何兼顧育兒與工作。但是，3個小孩發生以上的狀況，每天重複發生，我覺得自己不能再逃避現實，或是哄騙自己「一切都會過去」。
終究，我還是辭職回家了。
很多人說過陪伴小孩成長是媽媽最大的快樂，但是沒有人提到成為全職媽媽的風險。圖片來源：Chayanin Wongpracha／Shutterstock
恐懼與落寞漸漸加深，我決定重返職場
回家之後，有許多事情並不如預期，沮喪、挫折的情緒也不時會出現。如今我可以雲淡風輕地看待這件事，是因為自己已經走過這一段，並且能夠隔著一段距離，來同理當時自己的無助，包容自己可以不完美，慶賀自己的成長。
孩子一天天長大，真正讓我下定決心重返職場，是因為恐懼與落寞。
很多人都說，陪伴小孩成長是媽媽最大的快樂。但是沒有人提到成為全職媽媽的風險。
什麼樣的風險呢？下半生的財務風險。一旦成為全職媽媽，意味著我本於愛心提供無償的家務勞動，意味著我沒有主動收入，沒有雇主給的退休金。我所有的現金，都是別人給的，而且常常是左手進，右手出，全部花在家人身上。
有一天，我發現自己無法向銀行申請新的信用卡，讓我震驚。我自己從22歲就進入職場工作，我很早就自己賺錢自己花，財務獨立。但是成為全職媽媽後，因為沒有固定正職，過去工作20年，從未遲交信用卡款的好信用，無法為我累積任何財務優勢，即便銀行並非沒有存款，但是，我連申請一張新的信用卡都有問題。全職媽媽在財務上，被銀行視為沒有還款能力的人，如果要申請全新的信用卡，只能用先生的附卡。
我進一步想到，如果有的全職媽媽剛好婚姻出了問題，而之前她老老實實地拿著先生給的家用，盡責地花在食衣住行，花在小孩的補習安親，並沒有為自己累積太多餘錢，那麼，她離開婚姻那一日，就很可能面臨巨大的財務風險。即便可能領到贍養費，那仍然是別人給的錢，而不是自己賺的。
這並不是胡思亂想，而是我聽到的真實故事。哪怕是一路讀著名校，曾經有過光鮮亮麗好工作的女性，一旦辭職回家陪小孩，就會陷入無法財務獨立的困境。如果不是出身金湯匙之家，或是繼承長輩遺產，全職媽媽只能祈禱自己的婚姻白頭偕老，或者必須在不快樂的婚姻中忍氣吞聲。
此外，小孩長大成人，慢慢有了自己的朋友與世界，他們每天都會發生新的故事。而守在家裡的我，卻因為生活平凡，交友單純，慢慢成為一個沒有新故事的人，只能回顧往事。慢慢地，在與孩子聊天時，我分享出來的故事，都是他們已經聽過的。我慢慢變成一個沒有故事的人，只是一天一天地老去。
不論是財務無法獨立，或是自己變成「沒有故事的人」，都讓我落寞。想到自己要這樣慢慢從中年步入老年，更令我恐懼。是以，在2021年，我決定重返職場，在擔任全職媽媽12年後。
雇主只要願意提供育兒友善的環境，並且支持育兒，如此，更能吸引好員工來到企業工作，並且更能持續貢獻能力。圖片來源：merzzie／Shutterstock
職場育兒友善，就能吸引好人才！
前陣子，接受飛捷文教基金會AMIT專案「Design for Taiwan」訪談時，訪談人問到：「在你重返職場的過程中，有沒有特別需要感謝的人？」
我說，有。是得人社會企業的創辦人蔡淯鈴。
得人社會企業從創立以來，一直幫助那些為了照顧家人中斷工作的女性，重返職場。2021年春天，我去參加了得人的工作坊，知道了幾件事：
就業市場長期缺工，中年人還是有就業機會。
做好心理準備：重返職場的前半年，會是挫折最多的時候。因為要適應新的工作、同事，要學習新的技能，會有壓力；另一方面，家人也要適應媽媽重返工作，而無法提供像以前那樣完整的「服務」。撐過前半年，就會漸入佳境。
找工作時，與其上網投遞履歷，不如先向親朋好友發布自己將重返職場的訊息。因為他們最了解你的狀況，更容易推薦適合你的工作。
淯鈴這幾年深入探討全職媽媽重返職場的困境。有一次她說：「既然重返職場那麼辛苦，那麼，如果有更多企業願意投入行動與資源，建立一個育兒友善的職場，媽媽是不是可以不要中斷生涯呢？」
就像我對淯鈴的了解，她絕不會只是說說而已，她會真的展開行動，去完成這個又大又難的願望。這半年她與學界合作發布大型的調查，找出在台灣建立「育兒友善」職場的難點。研究發現：各種友善職場措施，都有助於提升員工的組織承諾感跟個人幸福感。但關鍵的是「主管支持的文化」、「彈性工作的制度」、「提供育兒資訊、支持團體」及「企業提供托兒資源」。
所以，淯鈴和她的團隊找來Google台灣總經理、台灣默克集團的人資長、嘉義基督教醫院的院牧、牧德科技的總經理和四季藝術兒童教育機構創辦人一起出席，分享他們如何建立「育兒友善」的職場。與談人一致的結論是：
在今日的台灣，一個雇主只要願意提供育兒友善的環境，並且支持育兒，如此，更能吸引好員工來到企業工作，並且更能持續貢獻能力。
媽媽也可以重啟人生下半場
另外，Design for Taiwan也在松菸辦了一場展覽，我貢獻了一段短短的訪談，談到重返職場的心路歷程：
「我覺得重返職場這件事情，是全職媽媽對自己人生最好的投資，不要害怕，做好準備，試著跨出第一步。我也想對企業主喊話：既然全職媽媽可以不惜時間跟精力，去栽培自己的小孩，當她把這樣的熱情用來栽培自己的時候，一定會變得比以前更好。」
雖然之前沒有人告訴我這些事，但是，我實際嘗試、體驗之後，真心相信：在孩子長大之後，走出家庭，是媽媽們重啟人生下半場的契機。
陪伴有時，放飛有時，這是為母的智慧，也是生而為人，無法捨棄的自由。
（本文轉載自作者臉書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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